作者：陳宗逸（作家、軍事觀察家）

最近，阿帕契事件，再度重創面貌已經千瘡百孔的中華民國國軍。除了一再向國人道歉、召開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檢討會、嚴厲軍紀的執行，事實上，這支由「黃埔精神」塑造出來的軍隊，再怎麼在這個「死亡迴圈」裡面兜轉，都無法避開最根本直接的問題。洪仲丘事件，吸引了二十五萬白衫軍（其中多半是有服役經驗的青壯年男性），就已經顯示出，納稅人對這支軍隊，已經不抱有什麼希望，更悔恨繳稅供養這支「號稱能保衛台灣」的部隊。

阿帕契事件，牽涉到軍中的保密問題。談到「保密」，先看現行制度。有點頭腦的人，都可以想出一百種竊聽、偽冒的方法，本來就已經漏洞百出了，情況再糟也不可能比現在更糟了，查禁智慧型手機這種作秀，能有什麼功能？軍中的所謂「電話保密器」尚且付之闕如，還有什麼保密可言？隨地亂鋪、品質低劣的軍用電話線，本身就常斷線，連可靠度都談不上，更別提極易被人破壞、竊聽或滲透了。

中華民國陸軍所謂的「保密通訊」，是每月發一份「本月每日密語口令表」以供通訊前認証，二是「密碼對照表」。前者連軍營附近的民家都可朗朗上口（多少軍營外就直接是身份可疑的陸籍外配開設的早餐店），後者在最前線的馬祖都沒有在用，甚至比不上二次大戰時德國的電動密碼機。

現今數位式行動電話的保密性、可靠度和便利性，都遠遠在陸軍現行通訊系統之上。理想上，每個連級和以上的單位和外駐哨所都需要一支行動電話。衛星電話是最理想的，干擾和竊聽風險也最低，在地球上幾乎任何角落都能使用，雖然經費問題使得此一方法不可能全軍通用，但是重點單位和特戰單位一定要配發，這在國軍裡面也是宛若天方夜譚的不可行。

中華民國國軍，依舊使用金字塔式的落伍組織。貌似分層負責，但因官僚主義腐敗，通常會演變成沒有任何人在負責任何事的狀態，因為組織愈分愈細、冗員愈塞愈多、資源和權力愈分愈少，變得沒有人應付任何責任，所以對於理論上某人應負的責任，上級也只好順應情勢、閉一隻眼放過去，只要求些表面功夫以應付更上級，同理可繼續往上推。況且，權與責、賞與罰，在金字塔形的組織中很難公平合理，更加深了所有人敷衍塞責的心態。傳統公務員和國營事業的「晚娘式服務態度」，便是明證。

目前的中華民國陸軍，比起效率在全世界堪稱低落的中華民國政府，還要無能。每個單位僅有雞毛蒜皮的權力，責任卻通常愈往下級愈重，一句話形容這個現象：「廿個單位 都可以否決你的要求，卻沒有一個單位有權核准！」。不妨問問一些剛退伍的人，聽聽陸軍無效率、無權有責的種種實例當作笑談。我們能寄望這麼遲鈍無效率的官僚組織，在瞬息萬變的現代化數位戰場作戰嗎？

部隊的管制概念大概是這個樣子的：牢牢掌握人員、物資、資料，以便隨時應付督導，至於有沒有必要、實不實際、確不確實，長官是不去管的，長官在乎的只是「看起來整不整齊」，反正只要有「到」，誰也不會拿你怎麼樣。任務只要「看似有在執行」就可以向上級交代了。上級其實也不在乎這些無益的任務有沒有成果，只希望看到部隊好像「一直是很忙的樣子」，沒有出任何意外就行了。只要沒有意外，上級的上級就不會被外界和高層點名檢討，上級就不會被修理，於是有功無過，就能平平安安的升官了。

所以，中華民國陸軍，喜歡將部隊提前一、兩個小時集合、逼迫文書軍人趕工，製造巨量的假資料，把所有裝備集中收藏起來以備檢查，這些浪費時間資源又沒生產力，甚至是破壞性十足、非法的工作，是軍中的常態。但上級喜歡看到「部隊很忙地在工作」，你不這麼做就會「黑」。雖然，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，那為什麼要這樣繼續下去？因為這是習慣，不這麼就沒有個「長官」的樣，更重要的，不要求這樣「假裝忙碌」（例如掃樹葉、甚至幫樹葉上漆、把營區地面碎石頭撿乾淨），這些黃埔精神教育出來的軍官，不知道還有什麼事可以讓部隊做？

別的不提，光看中華民國陸軍部隊，萬年不變的戰鬥訓練準則，就知道這支陸軍，根本不把世界潮流看在眼裡，以不變應萬變，那些準則還多數是美軍在二次大戰時所用準則的譯本。現代化的數位戰場協同作戰，是情報同步、指揮一元化、即時通訊的綜合展現，平時就要不斷訓練，讓各兵科軍種習於互相合作、讓指揮階層熟悉各種部隊的作戰特性，戰時才能靈活運用、隨機 應變。

中華民國陸軍的多軍種協同作戰能力，大約是兩伊戰爭期間的水準：砲火零星、空中支援不存在、戰車點綴、步兵為主當砲灰！中華民國陸軍的作戰概念，仍是「要點固守、主力正面決戰」，高價買阿帕契戰鬥直升機，其實也只是要執行這種兩伊戰爭時代的戰術任務。然而，現代戰場卻是機動作戰的天下，主力決戰的模式早已式微。機動能力，可以抵銷數量和火力的不足，快速運動的較小部隊，可以伏擊敵軍的脆弱腹背，這已經是現代數位化戰場的普遍常識，堅守「黃埔精神」，喜歡「固若磐石」的中華民國陸軍，早已被世界潮流刷到尾端。

也許是知道自己落伍世界潮流太多，中華民國陸軍很不樂意去推行機動作戰，因為根本沒有這種能力，寧可催眠自己採行「要點固守、主力決戰」的戰術，故意忽視機動作戰的威力和威脅。所以陸軍會排斥裁減部隊規模的精實案、精進案甚至對募兵消極已對。因為「要點固守、主力決戰」的戰術，所需要的人力遠超過機動作戰所需。在加上陸軍內部任務繁多、造假業務龐雜，沒有好用的義務役士兵來當工具，要堅守二戰時代戰術準則的中華民國陸軍情何以堪？

從現代企業組織的精神來看，組織要有規畫，設備採購、員工招募和技術發展才有原則可循。同樣地，軍隊必需先規畫從事怎樣的作戰形態？根據作戰形態，擬定戰術準則，才能採購合適的裝備，並配發合適的單位，以合適的戰術運用。台灣高價採購目前世界最先進的阿帕契戰鬥直升機，請問用途為何？聽說，陸軍要把阿帕契直升機拉到海上，用地獄火飛彈反敵人登陸艦艇，但是購買的地獄火飛彈，卻並沒有擊沈艦艇的能力。請問：這樣的戰術運用來自何方？裝備在作戰中的定位為何？沒有理論和實兵演練戰術研發配套、沒有長程採購部署規畫、沒有實兵戰術「演習」驗證，這些裝備不過是「演習」時的花瓶、裝備檢查時部隊的負擔、只是陸軍吹牛皮的工具而已！既然必需發展戰術及實彈演練以熟悉其特性，當初採購計畫就應該考量這些專業問題。但是裝備照買，準則照抄，大家省事，何樂不為？

負責採購高價裝備者，反正是不同單位，他管你研究計畫的需求變更？他只管他的預算和採購時程。你想編適合台灣現狀的新式戰術教範？給大家找麻煩嗎？要「演習」 驗證，「凸槌」怎麼辨？你和長官的官運過不去嗎？苦幹實幹，撤職查辦，大混小混，一帆風順。多做多錯、少做少錯、不做不錯。何苦跟別人、跟長官、最重要的是跟自己的前途過不去呢？反正成功了也不會有合理的獎勵。再不然，動員媒體喉舌和特定議員，罵罵美國霸權壓榨台灣即可脫罪。

資訊化的組織運作，是需要一個精通網路工程和一個精通資料庫設計維護的工程團隊，從系統規劃到設置、維護一貫負責，才能使得整個系統發揮功用，否則一定陷入數位災難當中。

高裝檢是所有服過役都最不堪回想的陋習，其荒謬絕倫的要求和慣例，不僅使部隊每年浪費無法估計的人力物力，去維護鉅細靡遺的裝備於「堪看」的狀態。更糟的是完全阻礙戰力發展！裝備檢查不只檢查槍砲彈藥，連電池、鋤頭、鏟子、鋼盔、S腰帶...這些消耗品都要檢查，部隊甚至有不准使用自行外購裝備、在裝檢前全部集中陳列上漆上油塗黑的習俗。

一些不是絕對必要的裝備，像化學防護、偵測裝備，永遠是庫房的收藏品，以防裝檢時缺件、損傷、掉漆。中華民國陸軍，一向秉持「勤儉建軍」精神，誓死不用，就像守財奴不肯花一毛錢一樣。納稅人的血汗錢就這樣存放在各部隊庫房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，直到朽壞不堪為止，不過即使到了那時，陸軍的帳冊上還是有著這一筆，可以向國人吹噓國軍多會保存戰力。而今日陸軍竟然發現，赫然在帳冊上的阿帕契高價頭盔，被拿去開趴娛樂，帳冊上依舊完整無缺，這是何等諷刺？

從洪仲丘案到阿帕契案，中華民國陸軍的所有陋習，全部都曝曬在陽光底下，讓納稅人咋舌不已。但是台灣媒體的討論，已經分心到了「社會仇富」的八卦性質報導，而沒有專業的媒體或者專家，能夠從這些案件的觸發，來徹底檢討這支「黃埔勁旅」到底出了什麼事情？台灣是世界上，少數國防軍事預算的六成左右，用來當成人事預算的地方，很少納稅人知道，台灣軍事預算看似很多，事實上絕大多數都如打水飄一樣，無法拿來外購以及研發新式裝備，更何況是僱用專業人士和分析師，來研擬二十一世紀的數位戰場演變，訂定合時合宜的訓練準則。拿著高薪的陸軍飛官，拿買來不知戰術使用為何的阿帕契直升機，作為自己人際關係拓展的工具，中華民國陸軍的問題，已經可以從這個冒出的冰山頭，看出危機之所在。蘋果日報http://www.appledaily.com.tw/realtimenews/article/new/20150408/589066/